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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淡江大學國際事務與戰略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

6月12日，全世界見證了東亞政治最具戲劇性的一刻，雖然歷經一波三折，但美國總統川普與北韓國務委員長金正恩仍舊排除萬難，在新加坡舉行歷史性的川金首會。

川普與金正恩在會後簽署聯合宣言，重點有四，包括：

(1)美國與北韓將基於兩國人民對於和平與繁榮的期望，建立新的雙邊關係
(2)雙方將共同合作在朝鮮半島建立持久與穩定的和平機制
(3)北韓承諾將實現朝鮮半島的「全面無核化」
(4)雙方將致力於尋找戰俘與作戰失蹤人員之遺骸，並立即歸還身分已獲確定的人員遺骸。

如果在半年以前，有任何人預測文金會與金川會將會成真，一定被譏為癡人說夢。但從今年初至今，東北亞局勢的變化之大與進展之快，令人目不暇給。

回顧去年（2017）一整年的朝鮮半島局勢，可謂「步步驚心」，不斷朝向衝突升溫的負面螺旋推進。川普早在2017年1月20日入主白宮之前，就認定挾核武自重的北韓是危及區域和平的頭號威脅，而金正恩也毫不示弱，不僅以更頻繁的彈道飛彈試射回敬川普，甚至不顧國際社會警告，在去年9月進行第六次核試。

而川普除批判先前歐巴馬對付北韓的「戰略耐心」策略徹底失敗之外，高舉「極限壓力」的新路線大旗，希望爭取北京合作，以更強硬的姿態逼迫平壤就範。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外界關注的重心，聚焦川普政府動武的可能性。

但明眼人都非常清楚，雖然在華府的政策箱中，看似工具琳瑯滿目，但除外交與經濟等懲罰措施之外，但真正能動用的手段很有限，即便川普本人、國安團隊與五角大廈官員曾透露有限軍事方案）當然也可視為是美方刻意釋放的訊息），但不確定性與風險過高，原因是投鼠忌器，即便是針對北韓相關核武與彈道飛彈設施實施外科手術式之精準打擊，或針對金正恩領導階層所採取的斬首行動，都必須考慮到如果無法一擊中的，情勢必將瞬間升溫，金正恩將採取孤注一擲的報復反擊，甚至演變為全面開戰的序曲，朝鮮半島將陷於火海，就算成功剷除金正恩，北韓也可能陷入群龍無首與無法收拾的亂局，更何況華府無法低估於中國與俄羅斯對於片面動武的強烈反彈，而美國第一線盟友南韓與日本更難以承受因動武所引發的巨大成本。

上述種種考量，正印證美國在處理北韓議題上的困境，川普雖非一籌莫展，但在動用軍事選項上的躊躇不決，讓美國承受紙老虎的批評。另一方面，金正恩所一再採取的挑釁策略也已到了無以為繼的關頭，簡單來說，到底發展核武對於平壤而言是手段還是目的？

而正值情勢劍拔弩張，看似一觸即發之際，卻意外出現和平曙光，顯現柳暗花明的契機，從金正恩於今年元旦新年談話中遞出和平的橄欖枝開始，到2月北韓參與平昌冬奧，緊接著，金正恩於3月上旬透過南韓特使將親筆信轉交華府，表態希望與川普會晤，一直到4月27日於板門店所舉行的文金峰會，峰迴路轉，破冰的速度超過外界想像。

原本還在互批對方為「火箭人」與「老番顛」，甚至較量誰手中的核武按鈕更大更有力的一老（72歲的川普）一少（34歲的金正恩）的兩人而言，何以出現180度的大轉變？箇中原因耐人尋味。

不可否認，國際社會逐步增強的經濟制裁力道，可能對於金正恩態度的軟化，發揮若干作用，而川普方面對金正恩的大膽提議，選擇順勢而為，因為正好取得台階下。但在其中，首爾當局的努力功不可沒，堅信接觸路線的南韓總統文在寅，雖然承擔重大的政治風險，但他不僅展現爭取最大主動性的強烈意志，也謹慎與靈活於各方間扮演穿針引線與避免談判破局的角色，再加上遇上川普與金正恩同為不按牌理出牌領導者，一位善於交易，一位則一心突圍，兩人一拍即合，才會化不可能為可能。至於在幕後對北韓下指導棋的北京，其在地緣政治經濟上的傳統影響力，仍不能小覷。

基本上，此次峰會只要能不破局（無人拂袖而去）就是成功，雖然川金聯合宣言中的四點內容，主要是大方向的原則性宣示，缺乏具體細節、實施步驟、路線圖以及時間表，也沒有涵蓋以往美方相當堅持的「全面、可驗證且不可逆的無核化」（CVID）概念，僅提到「全面」棄核的字眼，但實屬預料之中，有此結果已相當不易。而川普於峰會期間所有對於金正恩個人的各種溢美之詞，也無須過度解讀，因為反過頭來說，即便是川普曾經大力批判的對象，都仍有翻身與轉寰餘地，此本為川普的個人風格。

國際間普遍認為金正恩為此次峰會的最大獲益者，因為平壤方面僅僅是舊調重彈而已，就成功換取華府方面的重大讓步，不只獲得與美國領導人直接對話與平起平坐的機會，也拿到美方提供安全保證與建立新雙邊關係的承諾，更從川普口中得到諸如停止「挑釁式」的美韓軍演，甚至是撤回駐韓美軍（川普稱希望讓美國子弟兵早日返家與省下可觀經費）的加碼表態。

但無論是聯美韓合軍演與美國駐軍議題，都茲事體大，因為涉及韓美關係、美國的聯盟體系以及美國對於區域的安全承諾 故屬於川普對於未來的主觀期待，短期內實現的機率恐不高，更何況華府並非省油的燈，上述對於平壤所釋放的各種善意，仍將會動態調整，端視情勢的發展與北韓的具體作為而定，至於是否解除對北韓的經濟制裁措施，川普也暫未鬆口，這些都預留伏筆。

華麗炫目的川金會順利落幕，現在要判定誰是贏家？誰是輸家？誰主浮沉？誰被邊緣化，可能還嫌過早。但可確信的是，川金會為今年初至今，各方針對朝鮮半島局勢一系列融冰努力的總成果，也預告下階段新一輪大國外交的開始。

未來，環繞在去核與建立朝鮮半島和平機制等相關議題上，各式多邊與雙邊的元首會晤與峰會，以及各式工作層級的會議可望將陸續推展，假設金正恩下定決心擁抱經濟發展與經濟改革的道路，則北韓的面貌可能將出現重大改變。

但其中變數有二，一來，棄核絕非一蹴可及，其過程恐將曠日廢時，故風險仍高；二來，由昔日平壤記錄觀之，「製造危機、妥協讓步、獲取報酬、推翻承諾」實為常態，擅長藉由衝突升級、核子勒索與戰爭邊緣策略的反覆操作，極大化自身在談判桌上的利益，簡言之，核武不單僅是抗衡美國與談判桌上的籌碼而已，對於金正恩而言，也是政權維繫的保命丸與護身符，故平壤當局是否真心誠意去核，方為真正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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